羽生结弦：孤独地挑战人类极限
人类是无法跨越4A这座高墙的，只有羽生君可以。
撰文 | 尚倩玉
编辑 | 沈佳音
运营 | 刘欣园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冬奥会还没正式开始，花样滑冰卫冕冠军羽生结弦的名字就上了热搜榜上：“感觉全世界都在找羽生结弦”“羽生结弦什么时候来北京”等成为社交媒体的热搜词条。
因为，在日本花滑队从日本启程赴京的名单中，没有羽生结弦。
2月2日、3日，首都体育馆连续两天的男子单人滑选手训练中，也没有羽生结弦的身影。
随后，日本滑冰联盟发布了羽生结弦的视频——羽生感谢了粉丝的支持，并表示冬奥会自己会努力争取胜利，“当然了也包括4A，我一定会争取胜利”。
他又一次提到了四周半跳（4A）——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完成过。
风暴行于冰面之上
平昌冬奥会上，一个来自日本的少年，就像从《阴阳师》电影中走出来的主角安倍晴明，一袭白衣，目光如水，寒冷的冰面上，纤细修长的身姿中隐藏着“冰上王者”的气势。
他就是羽生结弦。那一场比赛，他滑进了不少中国人的心里。
央视资深解说陈滢在平昌冬奥会赛场上对他评价：“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羽生结弦，一位不待扬鞭自奋蹄的选手。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
1994年，羽生结弦出生于宫城县仙台市一个普通家庭。父亲为他取名“结弦”，希望他可以度过威风凛凛的一生。
四岁时，他开始滑冰。当时他患有哮喘，父亲想让他借此锻炼身体。
再后来的事情就更为人们熟知了：2014年，年仅19岁的羽生结弦夺得索契冬奥会金牌，成为亚洲首位冬奥会男子单人滑冠军；同年，他夺得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冠军，实现了奥运会、世锦赛、大奖赛总决赛的大满贯；2016年实现大奖赛总决赛四连冠、2018年夺得平昌冬奥会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冠军，成为66年来第一位蝉联冬奥会男单冠军的花样滑冰选手。
他打破了19项世界纪录，成为日本史上最年少的国民荣誉奖获得者，站上了花滑界的顶点。
2022年北京冬奥会，他成为时隔94年，又一位冲击冬奥会三连冠的选手。但熟悉羽生结弦的人知道，他真正想要追求的绝不是一块金牌那样简单。
挑战人体极限
2017年10月，在完成国际滑冰联盟花样滑冰大赛俄罗斯杯后，他在采访中表达了想要完成四周半跳（4A）的愿望。
四个月后，顺利完成平昌冬奥会两连冠，他笑着说：“我的所有动力都是完成4A。应该做的都已经做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都已经得到了，接下来，我只想要完成小时候的那个目标，4A不是梦想，是目标。”
花样滑冰比赛的六种常见跳跃，按难度从低到高依次为：后外点冰跳（Toe loop jump）、后内跳（Salchow jump）、后外跳（Loop jump）、后内点冰跳（Flip jump）、勾手跳（Lutz jump）和一周半跳（Axel jump）。
羽生结弦想要挑战的，就是难度最高的4周半跳——起跳时向前滑行，用右足前外刃起跳，左足刀齿不点冰，在空中旋转1620度后，左足后外刃落冰，右足不接触冰面，然后向后滑行。
羽生结弦和日本代表团出征
4周半跳是六种跳跃中唯一需要向前起跳的，抛开向前起跳的难度不谈，温哥华冬奥会花样滑冰代表监督、千叶大学吉冈伸彦教授分析，对于大多数选手来说，每次跳跃在空中的滞留时间为0.7-0.8秒，而1秒钟可以进行大约5次翻转，按照计算，每次跳跃进行4次翻转属于合理范围之内。
而4A需要在空中翻转4周半，这多出来的半周听起来容易，却是在挑战人体的极限。
被视为羽生此次北京冬奥最大对手的美国华裔花样滑冰运动员陈巍，也未曾想过挑战4A，因为练习这样的动作风险太大，“在现阶段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陈巍的看法不是没有理由。从每个动作的赋分来看，难度排第二的勾手四周跳基础分是11.5分，排第一的四周半跳（4A）基础分是12.5分，仅有1分之差，但二者难度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前花滑选手、花滑评论家佐野稔解释说，或许国际滑冰联盟（ISU）在制定这一套赋分规则时，考虑到现阶段4A的不可完成性，没有为其赋予合适的分值。
高难度的练习带给羽生结弦的是随时受伤的风险和不断缩短的职业生命。
2014年11月中国杯，他在赛前热身时与中国选手闫涵不慎相撞，被诊断为头部挫伤、下颌挫伤、腹部挫伤、左大腿挫伤、右脚踝扭伤，又在年末因为先天性症状进行了开腹手术；2016年3月，因为练习后外点冰四周跳为腿部带来的冲击力积少成多，他左脚背关节韧带损伤。
2017年11月，他在NHK杯练习中，勾手四周跳跌倒导致右脚踝外侧韧带损伤，但是靠着吃了一个多月的止痛药，三个月后，他在平昌冬奥会上顺利夺金。
去年11月，羽生结弦在练习中摔倒，右脚踝韧带损伤，缺席了NHK杯，又因为压力患上食道炎，大约一个月没能参加练习。终于，在2021年12月24日的全日锦标赛中，他才复出，拿到了直通北京冬奥会的入场券。
4A所需的跳跃高度会对腿部造成很大负担，有研究者在冰鞋底部绑定感应器测量发现，跳跃落地后的冲击力，大约是选手本人体重的5-8倍，而4A这一动作的冲击力可以直接达到峰值。
在4A的练习过程中，羽生靠着吃止痛药完成。但是，对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因为这些止痛药的剂量只是参加平昌奥运会时的三分之一。
无论是怎样的天才型选手，因为体力有限，引退的日子终会到来。已经28岁的羽生已经算是花滑界的高龄选手，而他在知道练习4A风险的基础上，仍然在探索着自己的极限。
“输就等同于死”
做一件没有人做过的事从来都是困难的。
尝试没有人实现过的动作，他只能和教练一步步摸索，用手机录制跳跃的视频，然后一帧一帧放慢分析，或是借助工具将自己吊在空中，寻找4A旋转应有的感觉。
羽生结弦
练习4A的四年里，一次次实验和失败叠加，他摸索出了完成4A的关键——身体形成笔直的旋转轴心，同时增加旋转速度，最重要的是，寻找一个能以最快转速、最大跳跃高度维持较长滞空时间的平衡点。
在2019年的国际滑冰联盟花样滑冰大赛正式练习中，他第一次公开挑战4A，但是三次摔倒；仅仅是2021年1月到4月之间，他就挑战了1000次以上，但从未成功过。
去年12月26日，他终于在全日本锦标赛中达到了能在比赛中尝试4A的程度，但是旋转周数不足，双足落冰。不过，挑战4A并且成功落冰，已经是他距离自己目标无限接近的一次了。
这种尝试，就像是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所以我每次练习都想着，会不会有哪次撞到头，因为脑震荡而倒下死掉”。
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指导羽生的教练都築章一郎说，羽生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格，练习遇到高难度动作从来不像同龄人一样叫苦，明知会输也从来没有怕过。
多伦多训练冰场的墙壁上，悬挂着写有每年奥运会和世锦赛冠军名字的木牌。看到牌子上出现自己以外的人时，羽生会感到不甘心。疲惫的时候，他会看着牌子激励自己，下一次，一定要“复仇”。就像他曾经说过的，“对于自己而言，输就等同于死”。
羽生结弦
向不公宣战
聚光灯和掌声，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羽生结弦陷入了被国际滑冰联盟（ISU）打压分数的争议中。
花滑打分一向都是很多场内场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没有完全客观的评分标准。一直以来美俄加三国独大的花滑赛场上，突然出现了表现优异的亚洲面孔，难免会受到一些压制。引起裁判不公争议的选手，羽生也不是第一个。
一位原国际裁判员表示，在2017-2018赛季，4A的基础分值原本是15分，但在羽生宣布要向4A发出挑战后，莫名其妙被降为12.5分。降分没能阻挡他继续对4A的挑战，以及想要规范比赛打分规则的决心。
2013年，他入学早稻田大学人间科学学部，利用训练间隙接受远程授课。羽生的毕业论文字数超过了3万字，远超同时毕业的本科生。
指导教授西村昭治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像他这样追求完美的学生，如果把毕业论文写到10万字也毫不奇怪。
羽生的毕业论文，试图通过AI技术将原本暧昧的打分规则变得更加客观，西村的评价是，这是一项试图改变花样滑冰历史的研究。
羽生用“稚拙”一词将自己与那些利用计分制度漏洞的选手和教练划清界限，这个词在论文中重复了七次，足以表明他的愤怒程度。
曾参加过1984年萨拉热窝冬奥会的花滑运动员、现为日本滑冰联合会国家级裁判的小川胜，对羽生结弦的“指责”表示理解：“羽生选手的跳跃旋转是完美的，是很多选手达不到的水准。但是旋转不足的判定没有严格的规则，也不是所有的裁判都能看穿，所以很多选手和教练利用这一判分的灰色地带进行针对性训练。”
特别是跳跃动作离冰的瞬间，评价几乎完全交给裁判员的自由裁量，这早已让不少选手不满。他想通过自己的毕业论文，为花滑界的后辈描绘一幅没有不公的未来。
只有羽生君可以
从幼儿园开始，比起和同龄人一起玩，羽生更喜欢在冰场上度过，哪怕是休息时间；在加拿大训练的日子里，担任教练的布莱恩·奥瑟也希望他能在休息时间学会享受自己的人生，但多次劝说无果。
面对《情热大陆》的镜头，当时21岁的羽生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孤独，为此，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是自己是个弱小的人，正因为弱小，才不得不将自己隔绝起来，否则就无法达成心中所追求的目标。
现在的他，已经不同于那个十多年前因为摘得铜牌而天真笑着的少年。获得了太多奖项和荣誉，受到万众期待的他，即使在国际顶尖赛事上摘得银牌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这样的压力可想而知。
在接受体育杂志《Sports Graphic Number》采访时，羽生说，现在压力大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哭，因为这种痛苦谁都无法感同身受。
2019年12月的全日锦标赛中，羽生第一次败给了后辈宇野昌磨。羽生说，每次自己输掉比赛都会有人安慰他，你已经是传奇了，就不要在意一次比赛结果，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让他更难过，因为他不想停下脚步，不愿意变成“化石”。
羽生崇拜的体操选手内村航平说，人类是无法跨越4A这座高墙的，只有羽生君可以，而羽生自然也不想辜负这份期待。
2021年12月26日，羽生在记者见面会上表示，抛下对于4A的执着，把重心放在如何赢下比赛的话，自己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但是，完成4A这个动作的决心是我最强的动力，所以我最想成功完成这个动作，然后才是赢下冠军。”